《我辈孤雏》:初识石黑一雄

阅读动机

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原因,我近期需要为一篇后殖民文学专业的硕士论文提供建议,而这篇论文要研究的正是《我辈孤雏》这本小说中所描述的、在上海公共租界出生的、殖民者第二代们所存在的身份认同问题。当然,除了这个直接的阅读动机之外,作为201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在对记忆虚实混杂、无意识自我欺骗等人类心理行为的描述功力也一直为人所称道,我对此也一直心怀好奇。于是,我于2021年9月1日至22日之间仔细阅读了这部小说。

概述与点评

首先,从小说的可观赏性来说,我不得不说,幸好这部小说并不是石黑一雄最好的作品,否则我对诺贝尔文学奖原本就不信任的判断会得到进一步的加强,因为小说里的情节安排显然承载了作者太多的表达欲望,这让它变成了一个用力过猛的作品。在我个人看来,写小说最首要的解决还是故事的可观赏性,然后才是它所要承载的历史意义,社会价值以及对人性本源的讨论。毕竟,没有多少人是带着读哲学的态度来读小说的。

当然,如果读这部小说的目的是研究心理学、后殖民文学,那它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研究对象。小说的主角班克斯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他因为幼年的父母失踪经历有着严重的自我认知偏差,是个非常奇怪的矛盾体。例如,虽然是一位成名的侦探,但对于父母失踪的判断始终停留在儿时和小伙伴玩的侦探游戏。虽然是个纯正的英国人,接受了完整的英国精英教育,却对英国有着严重的身份认同问题和疏离感,他始终认为上海的公共租界才是他的国家。明明是在调查自己父母的失踪案,对世界局势毫不关心,对战争苦难极度冷漠,却总认为自己在拯救世界。总而言之,这个人物的心智无疑是被封印在了他一九一五年离开上海时的那一刻。作者用这个人物辛辣地讽刺了至今还在念念不忘曾经日不落帝国荣光的不列颠,傲慢的殖民心态,自欺欺人的记忆,有心无力的现实,眼高手低的行为,仿佛一个失了智的、丢了魂的福尔摩斯,啊呸,这哪里是福尔摩斯,显然就是一个唐吉坷德式的人物。

事实上,整部小说里不正常的人物又何止主角。例如,莎拉亨明斯同样也是一个病态到了不真实的人物,她不只是极度的势利眼,更为关键的是,她将这种势利眼自我催眠成了一种信仰,天真地认为只要选对了一个人,然后让这个人到某些地方讲几句话,就能拯救世界。结果不但毁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老人,还让他堕落成了一个赌徒。再例如,住在上海租界的、整体醉生梦死的那些外国人。老实说,我一直闹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把一个到上海调查自己父母失踪案的侦探当做拯救他们免于战争的人物,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幻觉。但不得不承认,看看今天的西方世界,确实有许多人就是认为只要选对一个人,然后让这个人屈尊来远东开几个会,随便讲几句话,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来自神秘东方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我同样也一直无法理解这是怎样的幻觉。但作者讽刺得太过用力了,这导致他在角色塑造上过于魔幻写实,故事的细节太过荒诞,这大大降低了小说的可观赏性。

顺带一提,这部小说中关于鸦片贸易的描述也非常有意思。主角的母亲认为鸦片贸易既是对基督信仰的亵渎,也有损作为英国人的身份。但主角的父亲却正好是从事鸦片贸易的英国人,对这种国家行为毫无办法。主角却把这种分歧导向了【哪一种才是英国人,自己够不够英国人】的问题,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描述啊。联系到今天阿富汗的鸦片现状,白左的伪善和种族主义者的殖民心态昭然若揭,他们过去是英国人,如今是美国人,无论说着多么冠冕堂皇的文明价值,无论信仰着怎样政治正确的意识形态,他们都是殖民帝国的子民,这哪里是轻飘飘的身份认同问题,这是罪恶啊,赤裸裸的罪恶,这些讨论是何等的不接地气,完全没有真正的反思。

大体而言,如果不计较小说中一些故事情节上的细节安排,从作者想要表达的讽刺意味,以及他对人性的思考,确实当之无愧被誉为后殖民文学的领军人物,他直面了这个世界的问题,从这一点上,我要恭喜我的朋友,他为自己的论文选择了一个极好的研究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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